特稿 从北大走出的话剧:《九人》的十年之约
2024-06-02 12:222017年9月6日至10日,《九人》的新剧在北京鼓楼西剧场上演。这个脱胎于北大的话剧剧组沉寂室,在玩笑与坚守中走到了他们“十年之约”的第六年。
八月末的北京,骇人的热浪正在逐渐消退。周六傍晚,新太阳学生中心前的街道一片寂静,零星行人的脚步在悠长的蝉声中显得慵懒而又随意。
楼上的348排练室此刻却灯火通明,中央的几把椅子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临时舞台,编剧和两位导演并排坐在舞台前方的空地上,十几位演员念念有词地游走于场地周围。随着导演的一声号令,纷乱的排练室逐渐沉寂下来,摄像机头红灯闪过,无形大幕缓缓拉起,女主角踏着轻盈的舞步徐徐走向舞台中央......
六年前一个停电的夜晚,还是北大学生的朱虹璇在宿舍里第一次看了《十二怒汉》。这部好莱坞经典老片以一场凶杀案的陪审团为背景,通过对封闭空间内十二位职业各异的陪审团员的刻画,展现了不同人生观的冲突,以及各种思维方式的较量。紧凑的剧情与演员充满张力的表演使这部电影产生了令人叹为观止的艺术效果。看完当晚,朱虹璇便决定将其移植到中国环境下,改编成话剧。《九人》的第一版就此诞生。
创立剧本的初期,朱虹璇所在的“梦桃源”还算不上是一个正式的剧组,大家凭着对戏剧的兴趣与热忱聚在一起。几个月后的剧星初赛,《九人》第一次正式登台就拿到了当场的冠军。来年四月的复赛,《九人》最终惜败给了当年的冠军队伍,之后剧组聚在一起吃了散伙饭。
按照一般故事的情节,散伙饭后大家将淡出舞台,回归各自的学习生活,这部剧也将被尘封进历史,成为多年后老友重逢酒桌畅聊的珍贵回忆。然而在当晚的饭桌上,不知是谁酒酣耳热后热血上头,提议《九人》要连演十年——“演到我们这些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小姑娘,都成了中年大叔和买菜妇女,再来演绎这世间百态、哀乐中年。”在座许多人即将面临毕业,正是心绪难平,借着酒劲便纷纷复议,于是《九人》的“十年之约”也就此而成。
之后几年,大部分“老九人”的主创已经参加工作,作别学生身份与剧星平台的《九人》也顺势走向了更为广阔的商演剧场。2014与2015年,之前剧星时的“老对手”莫小巧,以及有着“多厅之王”美誉的曾伟力先后入组担任导演,剧情也逐渐走出了封闭的庭审辩论模式,开始以更加本土化的“旅行社”与“公交车”作为背景展开。《九人》也以每年一部原创新剧的节奏,收获了小剧场圈的好口碑。
2016年,时任北大剧社社长的崔颢成为导演,剧情也首次转向了关于新旧媒体交锋的社会热点问题。故事被设定在一家在新媒体浪潮冲击下朝不保夕的老式报社里。在接到重大案情爆料后,媒体人不可避免地面临抉择。“选择良心,还是选择利益”的辩题总是能引起人群充满挣扎的讨论,但在最后做决策时,需要面临的问题则远不是非黑即白的二元对立那般简单。
相比起最初《十二怒汉》里单纯的观点之争,这种涉及每个个体自身利益的讨论与决策显然更加艰难。群体中的每个成员身处不同阶层,有着不同身份,立场之间的界限本就犬牙呲互,但最终的决定却恰恰需要近乎极端式的二元抉择,这也就使得讨论的过程变得尤为艰难。而这种困境中的艰难与妥协也正是《九人》系列自初版至今一以贯之的主题。
2017年,剧社继续着前一年对社会热点的追逐系航索,将目光转向了最近一年颇受关注的“医闹”主题。
这一年的《九人》首次采取联合导演制,除了16年饱受好评的崔颢外,剧组同时引入了拥有丰富剧场经验的徐甡敏担任共同导演,力图为剧作带来更为丰富的女性视角。而《九人》的剧情也首次由封闭环境下的集体决策,演变为更广阔更自由空间里的众生百态。
医者本不能自医,面临巨变时他们也会表现出常人般的困惑与无助。而从某种意义上讲,执笔写剧者又何尝不在“为社会医”?面临着社会中存在的诸多问题,虽良知在心但却往往力所不逮,一部部剧作背后,也正是作剧人对于这个社会,这个时代的警醒与发问。
身着白大褂的主角们在剧中从来都不是完美人设,他们有着普通人的弱点,普通人的爱憎,却需要直面大部分普通人不会遇到的困境。剧情里的他们,可能上一刻还是悬壶济世的白衣圣手,下一秒便变回了彷徨无助的寥落凡人。
348排练室的简易舞台上,演员们精湛的演技牵引着所有人的注意,而一旁的导演崔颢和徐甡敏却似乎与人群不同衬底偏置,一片沉醉声里,他们望向舞台的目光始终审慎而又冷静。
崔颢无疑是348排练室里最引人注目的一位。大大的块头,随性的衣着,颇具艺术家气质的络腮胡,笑时会眯成两条缝的双眼,都令眼前这个90后在人群中显得与众不同。崔颢在剧组内被大家尊称为“老崔”。
“老崔”在刚上大一,还是“小崔”的时候,就已经在《九人》剧组负责音效控制了。几年之后,已经成为北大剧社社长的他受朱虹璇邀请第二次成为了《九人》的导演。联排时的崔颢话不多,但声音洪亮,颇具威严。他会在剧本进行时仔细地关照灯光音效情况,也会时不时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做记录。工作时的老崔神情专注,一丝不苟,身上的“艺术家气质”也愈发浓厚。
相比之下码生成器,与老崔并排而坐的徐甡敏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外表文静,皮肤白皙,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徐甡敏端坐在椅子上,让你第一眼很难将她与“导演”这个角色联系起来。但其实徐甡敏的导演经验比起老崔一点不少,本科就开始导戏的她有着丰富的剧场经验,相比起老崔在调度场面方面的擅长,徐甡敏对节奏与情绪的细节把控则更有优势。前段时间甡敏编剧老崔执导的话剧《根鸟》曾在北大校内广受好评,此番再度合作,尝试之前从未尝试过的“联合导演”形式,二人配合默契,可谓相得益彰。
一位老太的女儿意外死于诊所,为此特别雇了专业“医闹”来“讨回公道”;诊所里的老好人所长正为同行恶意举报下如何应对领导而焦头烂额;单纯耿直的医生有回春妙手,但却对自己的心疾束手无策;同样充满理想主义的记者本想做正义的揭露者,最终却在压力下无奈成为上级的传声筒......
不到两个小时的剧情里,冲突在场上的九人间一一展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每个人又都有自己的苦衷,多方博弈下难免互有伤亡,最终看似全身而退者却其实已输掉了一切。
剧作里的问题其实也是现实中的问题,社会的滚滚洪流中如何在追求利益时还能力求独善其身?当理想与现实冲突时,是做堂吉诃德式宁为玉碎的孤胆英雄,还是忍辱负重坚持把路走完?很多时候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但却得到并不满意的结果,此时又该如何面对?这些剧里人物在面对困境时的无奈发问,也在叩问着每个观众的心。
倏忽间草莽之时订下的“十年之约”已然过半,在这个浮躁而短视的社会里,这是一个颇了不起的成就。剧组里没有专业演员,也没有科班出身凯发平台,大家都是凭着对于戏剧的热爱自愿投身其中。
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工作,辛苦的排练几乎挤占了全部的休息时间,导演崔颢甚至将每年只有一周的年假,全部奉献给了《九人》的演出。在这样的条件下,《九人》的前五年,每年都能拿出原创剧本与排练度极高的演出,显得尤为可贵。
在编剧朱虹璇眼中,《九人》虽连演五年,但每年都在发展。从初创时简单模仿《十二怒汉》的戏剧形式,到引入中国特色国情,再到如今告别封闭空间博弈,走向更广阔的现实世界,《九人》的表现能力一直在进化。
谈到未来,制作人任慧岩笑言,《九人》一直是一个非常重担当的剧组,虽然有着校园戏剧的标签,但探讨的内容与时下流行的小清新风格并不相同,剧组也一直在努力实现自负盈亏。等到十年演完之后,大家的梦想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九人》剧场”,“最好能办一个类似孵化器的东西,可以帮助更多的校园话剧走向更广阔的社会。”